本文同步刊載於《關鍵評論網》2021/9/12
筆名「條子鴿」的酈姓退休警察，其2020年初試啼聲之作《你所說的都將成為呈堂證供》頗受好評，曾拿下「誠品閱讀職人大賞」的年度新人。不料，近日在臉書粉專所發表「行政院長打壓警察取締交通違規」的貼文，卻引發喧然大波。由於明顯影射該行政院長為駐日代表謝長廷，且他身兼新黨議員服務處主任，又無法提出有力證據，因此擴大為政治事件。
在立委、議員、作家、警察等的查證與爆料下，條子鴿過去經歷的真實性受到極大的考驗。經歷中的戰機飛行員，被國防部打臉；前述貼文中提到的兩支申誡，也被台北市警局打臉；書中描述所長收賄塞錢的故事，也有警員出面反駁，認為時間點並不合理；曾無私助他的女作家也看不下去，指稱他私底下說謊成性，還願意退錢給因她推薦而買書的讀者。
風暴之中，連出版社寶瓶文化、推薦人大師兄和林立青都遭到波及。某立委及部分網民認為，出版社應該要做到最基本查證，推薦人不能失去基本的閱讀能力，只顧互相吹捧。
實務上，出版社與推薦人有辦法透過基本查證，發現作者經歷與文章內容造假嗎？
出版社與作者的互動
出版社與作者合作的過程中，互信與尊重是非常重要的原則。
一般來說，除非作者自述的經歷出現特別明顯的問題，不然出版社並不會主動核實；即使編輯要認真檢驗，也不是每件事都能深入核實。比如說，條子鴿說自己曾擔任戰機飛行員、鎮暴警察、國道警察、霹靂小組、管區、刑警等，對非警界的一般人來說，他在不同警員之間的身分轉換並沒有特別奇怪；寶瓶的編輯並沒有立委的權力，即使發文給國防部或警局核實，也不可能得到回應。
況且，出版社收到了如條子鴿的素人稿件後，由於作者本身沒有知名度，未自帶流量，因此稿件品質成了評斷是否出版的最重要因素。撇開條子鴿經歷的真實性與爭議，《你所說的都將成為呈堂證供》此書行文流暢、寓意深遠，在時下風行的職人散文中，可說是佼佼者。因此，寶瓶願意出版，並不令人意外。
若要按照前述社會期待的標準，對書中內容的細節進行核實，更是不可能的任務。以其中一章「三分鐘」為例，編輯得一一確認是否有「志明」這位學弟、學弟是否自撞BMW、是否當時真的為救護車開道、救護車上的病患是否為小孩、小孩是否真的腦死、心臟是否要捐贈給病人、是否被綠色小客車擋道、在台北市區如何維持120公里的車速、受贈病人是否真的提早三分鐘死亡、綠車車主真的遭到現世報等等，更別提本書還有其他26個故事…
若你是作家，編輯要求你提供佐證，證明故事中的每個細節都是真實無誤的，你心中一定會有「把我當賊看」的感覺吧？
更何況，有些故事是無法證明的。
如美國之前一位車禍癱瘓的男孩，醒來後父親把他昏迷期間上了天堂見到耶穌的經歷寫成書，出版後極為暢銷（最後男孩承認造假）。請問，出版社如何在出書前查證男孩是否真的去過天堂？
更無辜的推薦人
條子鴿該書的三位推薦人，全是同在寶瓶出書的作家，因此推薦人應是出版社安排牽線，而非作者自己的人脈。與作家素眛平生的推薦人，收到推薦序或掛名邀約後，只要作品中沒有常人智識中認為明顯不合理之處，並不會特別要求查證，畢竟推薦人的工作並非鑑識專家。
不僅推薦人不會做查證，邀請條子鴿上節目的企畫、主持人、網路撰寫書評心得的部落客、KOL等，更沒有人會吃飽撐著去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。
若不是條子鴿影射謝長廷，誰會在意他有沒有當過戰機飛行員呢？事後諸葛，當然總是頭頭是道。
讀者權益誰把關？
同為受害者的出版社，也許可以跟演藝圈借鏡，在合約中增加關於作家「品德」的條款：作家若涉嫌犯罪或是違反善良風俗，導致出版社形象受損，作家得承擔讀者要求退款、下架、出書編輯甚至訴訟費用等一切成本。
在越來越少人看書、多數出版社慘澹經營的時代，以及尊重作家的互信文化傳統中，實在難有誘因、動機與有效工具去詳細核實作家經歷與內容。因此，風暴中最該怪罪的，是辜負出版社、推薦人與讀者信任的條子鴿本人。要求出版社或推薦人負責，除了把條子鴿個人的問題無限上綱以外，也是一種對出版業運作不切實際的幻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