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國名校招生弊案中，唯一未把賄款放進自己口袋的史丹佛帆船教練John Vandemoer（以下簡稱范范），把弊案的來龍去脈以及心路歷程皆鉅細靡遺地化成文字，一一在今年九月新書《Rigged Justice》（私譯：被操弄的正義）中交代清楚，頗有「警世懺悔錄」的意味。
前情提要
在Netflix的《買進名校》紀錄片中，已重點說明了作為主謀的升學顧問Rick Singer（以下簡稱性格哥），如何將上流父母、名校體育教練、行政人員、考試機構主管等角色串聯，藉由造假、竄改、行賄等方式，讓資格不符的學生也能魚躍龍門、成為名校的一份子。
原以為此案已蓋棺論定，但范范從共犯結構一員的角度出發，詳述整個案件的經過後，才讓人發現原來我們所看到的、新聞所報導的不全然是事實。
體育招生流程
在重視體育的氛圍、提升學校聲譽、吸引校友捐款等因素影響下，美國名校（特別是私校）積極召募學業成績達標、又具體育特長的學生，為他們開放了一條特別的入學管道。體育表現受青睞的學生，會由校隊教練推薦，再由招生辦公室（Admission Office）進行初步審核。通過審核後，學生會收到校方的提早招生邀請（early admission），填寫完相關的書面資料繳回後，再由招生辦公室進行最終審核。
比起跟芸芸眾生擠破頭比輸贏的一般管道，這個特殊入學方式享有「提早申請、專人處理」的優勢，錄取率又高，堪稱「黃金入場券」。以哈佛為例，一般管道的錄取率不到5%，但體育招生的錄取率卻高達九成。
體育生值得如此特殊待遇嗎？
甫落幕的東京奧運，並列美國體育強校的南加大（USC）與史丹佛，分別拿下了11面與10面金牌，歷史累積皆贏得了153面金牌，獎牌數多到可以幹掉地球上絕大多數的國家了。
范范其人其事
做為升學顧問的性格哥，發現體育招生的黃金通道，於是找上許多名校的體育教練合作，希望大把的銀子能夠讓他們通融放行，好讓他客戶那些毫無輝煌運動紀錄的子女，也能擠上名校直通車。而身為史丹佛帆船教練的范范，自然也是其目標之一。
綜觀法院資料、新聞報導或是此書內容，不難發現范范認罪的主因是確實接受了性格哥的共77萬美元的捐款，其中50萬屬於趙雨思（Molly Zhao，A股上市公司董事長趙濤之女）的父母，11萬與16萬分別來自其他兩位學生的家庭。
不過，這些捐款全都入到史丹佛、用在帆船校隊，一毛都沒有進到私人口袋；看了Molly 的履歷以後，范范並未推薦她，連跟招生處詢問能不能發給她「粉紅信封」（史丹佛的提早招生邀請）都沒有，對於她後來為什麼進入史丹佛也摸不著頭緒；另兩位學生雖然經他推薦、招生處也核准發給粉紅信封，但最後並未進入史丹佛，而是選擇其他學校。
既然如此，范范犯了什麼法？
超乎想像的司法實務
這次檢察官起訴范范的罪名，是70年代為了對抗以黑幫組織犯罪所通過的反勒索及受賄組織法（簡稱為RICO）。在RICO出現之前，政府只能將基層幹活的小嘍囉送入監獄，對於在幕後指揮、不親自下場的老大們，幾乎束手無策。RICO橫空出世後，賦予了檢察官「證明組織長期犯罪，即能將整個組織定罪」的利器，加上是聯邦重罪，刑度非常高，許多黑幫老大就此老死監獄。
不過，此案有幾點令人不解：
- 明明這些家長、校隊教練與行政人員互不相識，都是性格哥單向聯絡、居中協調，怎麼會是如黑幫的嚴密組織犯罪呢？
- 77萬捐款一毛都沒入到范范口袋，怎麼會是收賄？既然不是收賄，當然也不符合RICO定義的犯罪類型才是？
- 性格哥被抓以後，FBI要求他配合辦案，按照劇本打給合作過的教練，好錄下足以起訴的罪證。性格哥在筆記本中寫到，即使50萬明明不是因為范范幫助Molly入學而支付、也不是付給范范個人，但聯邦探員卻要求他改變說詞，誘使范范說出更容易定罪的說詞。這算不算是釣魚辦案？
讓人無奈的是，當性格哥配合FBI打電話給范范取證錄音時，在收訊不良以及范范心不在焉的敷衍之下，聽起來居然真的像是兩人在商討收賄細節。
另一個讓人不解的是，既然范范分文未取、問心無愧，為何還主動認罪？
簡單兩個字：沒錢。
據范范委任律師的估計，若要捍衛名譽、持續跟檢察官對抗，大約需要150至200萬美金，這並非一般人負擔得起，而且最終結果也不一定如他們所願，因此建議范范接受認罪協議。
幸運的是，范范遇到了明理的法官，聽出了釣魚錄音中的敷衍，也了解他與其他教練不同，最後僅判刑一天，加上兩年獄後監督（supervised release，其中前6個月為居家監禁）以及罰款1萬美金。
給好人的啟示
從范范的血淚教訓中，我們可以再度澄清關於舞弊的三個迷思：
1.只要行得正、坐得端，不用擔心扯入弊案
范范從頭到尾都沒有A走一分一毫，最終還是成為了聯邦重罪犯（felon），不僅失去了投票、擁槍、任職特定領域、領取社會福利等權利，還上了許多媒體版面，弄得灰頭土臉、身敗名裂。
看到如此荒謬的結局，你還會認為「身正不怕影子斜」嗎？潔身自愛還不夠，積極了解各種「感覺怪怪」的交易行為、主動詢問權責單位處理方式並留下證據，才不會讓自己陷於不義。
2.就算扯入弊案，司法也會證明清白
FBI、檢察官等也是人，也有績效壓力、也希望把史丹佛這個名校扯進來好讓案子出名，自然也不會積極調查對范范有利的證據，這就是司法實務與理論的差距。再者，證明清白是得付出代價的，並非每個人都有大把鈔票與時間精力能供揮霍。
不要扯入弊案，才是最好的自保之道。
3.被迫成為舞弊共犯，主謀或組織事發後會義氣相挺
范范任職的史丹佛，對於幫他們積極募款的教練，態度十分明確 — 立馬拿出次元切割刀。除了開除范范，還發聲明表示這全是教練個人行為，違反史丹佛的核心價值。讓人不解的是，這些錢都是進入史丹佛口袋，整個流程也不是范范一人能隻手遮天，史丹佛難道一點責任都沒有？更諷刺的是，根據外部獨立專家所做的調查報告，史丹佛最後決定移除教練自行募款的壓力（募款成效不影響考績），並且加強關於募款與接受餽贈的教育訓練。
至於舞弊主謀，就更不用奢望他們會勇敢自承責任，拉人下水、卸責開脫是只是起手式，誰叫他們是舞弊犯呢！
我選擇相信范范
范范從小對於帆船的熱愛、技術的自省、轉職教練的思考、對於誠信道德的一貫態度（連床墊標籤都不願撕）、與性格哥接觸的過程、案發後承受的壓力等細節，都在此書中都娓娓道來。
正因為他主動自曝其短，坦承自己的懦弱、害怕失去擁有的一切、擔心世俗的眼光、需要親友支援請律師、懊悔自己的敷衍，反而讓人覺得他十分勇敢，而且敞開心房的程度，就像是與你並肩坐在咖啡店的老友，毫不保留訴說著人生故事。
真正的舞弊犯不可能分文不取，也無法像他一樣說出鉅細靡遺又合情合理的關鍵情節，更無法如此坦然的面對社會大眾。